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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自：钱江晚报
□金锡逊
景老师面窗而坐，红丝绒窗幕将他与墙外的夜色隔绝，孤灯一盏将一团柔和的温情铺洒台面，闹钟的长针正滴滴答答地迈着急匆匆的细腿向深夜零点赶路。
他正在批阅作文，这次的作文题目是写“家”。
左手的台面已耸立起一百多本作文，方方正正地叠成一幢小小的高楼。这幢“楼”里有“温馨的家”“和谐的家”“安定的家”“民主的家”“热闹的家”“与众不同的家”“一个现代化的家”……
景老师摘下老花眼镜欣赏着这幢他与中学生们共同筑起的“高楼”，似乎看见有一百多扇窗子忽然洞开，向他闪出耀眼的银光。这家在唱卡拉OK，女儿得了冠军；那家在下象棋，爸爸被儿子将了军；有一家在猜谜，妈妈猜中了咬了口苹果；还有一家为明年订报刊还是买课外辅导书在笑着举手表决……他不禁笑了，自言自语地道：“太平百姓胜王侯呵！”
配图，由金锡逊作。
他兴致勃勃地伸手去抓桌子上剩下的那几本，读着读着，眉宇却渐渐锁紧了。
这是一篇《我有一个苦闷的家》：“我们一家总是苦闷，很少有开心的日子。吃饭的时候每个人不声不响埋头吃饭。妈妈想说一点开心的事，我搭了一句，被爸爸数落了一顿，哭了。梅是我的好朋友，她家吃饭时总是说说笑笑，哪像我家，我多羡慕啊！……”景老师记得那是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该是这户人家经济情况不好吧？也许是外地来打工的？不由得批语道：“很同情你，希望你尽量开心，总有一天餐桌上会漾起笑声。”
又是三篇《我有一个苦闷的家》！他真怕看下去了——要不是必须批改的话。
其中一篇写道：“爸爸妈妈又吵架了，我噙着眼泪回房间了，真是伤心透了。爸爸去上班了，妈妈又找了几个人打麻将了，我又求妈妈别再打了，可妈妈毫不理睬，还骂我：‘小孩不要管大人的事。’我去邻居家找妈妈，刚走到窗外，就听见妈妈的笑声；我的耳边还回荡着妈妈的责骂声，我想妈妈着魔了，时钟敲了五下，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爸爸回来问我，脸阴沉沉地窜出门去，一会儿外边就传来一阵阵责骂声、劝架声。我不禁流下了眼泪，心都要碎了！”
景老师没想到坐在教室第一排这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心中竟有这等痛楚，也顾不上写什么“语言生动，描写出色”等等套话，用红色中性笔疾书批语道：“以后有苦向我诉！相信我！先劝劝父母。同情！你很苦闷，振作起来！”一滴泪下去，把后面几个字渗化了，连作文簿也似哭了。
最后两篇是《我有一个残破的家》，车祸使一个中学男生失去了父亲，一个中学女生失去了母亲。景老师若有所思地将这六篇作文放在那叠“高楼”侧边，薄薄的。矮矮的，形单影只的，无法进“楼”去。
他拉开窗幕，夜阑人静。每扇静谧的窗户后面都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家。
“我的笔是如此乏力，但愿孩子们都能欢乐。他们毕竟不同于我那抗战逃难父亲失业的可怜童年了。年轻的父母应该在太平盛世替21世纪负点责任了，光是将孩子扔给学校，放学后又扔给补课班有用吗？”景老师呆呆地想，忍不住喃喃自语，睡意全无，脑幕上掠过一张张孩子可爱的脸，掠过一户户各色各样的家。
作者简介：金锡逊，浙江省作协会员，浙江省散文学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是谁给了我阳光》《似水流年》《从近海到远洋》三种。其中散文集《似水流年》被评为-年度宁波市作协优秀文学作品。散文在国内多次征文中获奖，有的编入集子。诗歌有《运河船歌》获北京市社科联年“我身边的运河故事”优秀作品奖。
